红尘情愫（第二部）
季语秦
第十一章 意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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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说：众生平等。
可无权无势，靠出卖苦力，停手则停口之人，生活背后的艰辛和诸多的不易，在人类发展的各种社会形态里，往往是多于达官达显者的。他们对于人生的种种苦难的选择，或者突如其来的劫难，大多都是被动的，都是无奈的，甚至是逆来顺受的。其实大多数人穷其一生，无非就是通过各种艰辛的奋斗，想提高自己面对各种风险时的应变和抗压能力而已。
可对于各个行业，那些未曾泯灭真善美，心存希望和远方的人来说，即使身处困顿的生活，他们也会用满满的正能量，用压不垮的铁人一般的脊梁和意志，积极的去面对，面对背后那不为人知的各种艰辛！
几年来，他和常宁就是这样的，他们在货运行业挣扎着自己的富裕梦。他们不辞辛劳，他们日行千里，夜行八百，他们24小时轮换着开车，人停车不停，他们衣食住行都在车上。
后排卧铺上那一堆揉的皱巴巴脏兮兮的衣物，他俩个不分你我地穿着，对于他和常宁，或者说对于社会底层可怜的弱势群体，穿衣也可能仅仅为了蔽体御寒，仅仅为了劳动保护而已，丝毫与光鲜亮丽无关，丝毫与炫耀装富无关。
为了赶路，他们经常买来一大堆的泡面、饼干放在车上，只有在装货卸货时，他们才去饭馆吃顿好吃的，所谓的好吃的，其实就是8块钱一碗的烩面。他们经常从灯红酒绿的酒楼经过，他们屁股底下也坐着和奥迪一样价值四五十万的车，可他们从来没有坐在包厢里，安安心心、优优雅雅地大鱼大肉的吃过，他们看着酒店夜店门口停满的豪车，他们也纳闷，这些人哪来这么多的金钱，哪来这么多的时间呢！
他们两个，日日夜夜的无数次的从高速的服务区经过，他们进服务区的目的，基本上也与食宿无关，大多都是加油修车、加水降温。他和常宁约定，为了安全，为了避免疲劳驾驶，四小时一换班，所以他们两个从来没有睡过四小时以上的安稳觉，他们已经习惯了耳听着轰鸣的柴油机，一路颠颠簸簸，才可以踏实的睡去，躺在软绵绵的床上，死一般的寂静，反而睡意全无。
平日里，唤醒他们最好的方式，也不像刚开始跑车时，那急促的刹车和尖锐汽笛了，而是一句：“罚款了，罚款了！”。无论再怎么酣睡的他们，也会像弹簧一样，嗖的从卧铺上弹起。
在中国境内，几乎所有的地级市，他们都跑遍了。很多地方，他们不止一次的去过，只要哪里给的运价高，他们就去哪里，越是路况崎岖，环境险恶，越是别人不愿跑的生意，运价自然就高，只要运价高，他们一定就接单，拿常宁的话说，富贵险中求吗！
他和常宁翻过雪山冰川，趟过激流险滩，虽然去过四川的九寨沟，去过安顺的黄果树，去过异域风情的喀什和拉萨，去过内蒙的草原和戈壁，去过江浙的富饶和琉秀，去过云贵的葱茏和恬淡，去过三亚的椰林和海角，甚至还从遥远的哈密拉过一车甜瓜，跨过了丛林密布的中越边境，深入到语言和民俗完全不同的异国边陲小镇。他们所有去过的地方，都不是以他们心中情感向往所决定的，而是由运价的高低来决定的。沿途的美景确也一览无余，可真正的旅游区或收费景点，他俩却从未涉足半步。
以前，他对长途货运司机这个行业，没有太多概念，他只是觉得像开小车一样辛苦，辛苦就辛苦呗，只要挣钱多就行。可当他真正步入这个行业后，他才知道了这个行业的艰辛与不易，关键是社会关注度和认可度不够，大多数人都忽略了这个行业从业者的辛苦，且在和自己交集的过程中，不能给予足够的善待，好像我出运费，你来拉货，天经地义，谁不欠谁一样。可行业不同，付出和收获的比例就不同，绝对的公平，好像在理论上也不现实。可作为善良的我们，在日常中，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善念就是，如果自己所处的行业，挣钱相对轻松一些的，就不要和挣钱比你困难的人，过多的斤斤计较。你给他们的一个微笑，可能或许就是对弱势群体莫大的支持和鼓励了。
冬日里柴油紧张，货运司机要排队才能加上油，遇上素质不高的，还要加塞插队。去年冬天，那是在毛乌素边缘的矿区，零下20多度的寒风里，他和常宁一眼未合地排了一夜的队，竟被一毛头楞青硬是挤出队列，常宁拉开车门，一铁锨拍碎了对方驾驶楼的玻璃，两人抱在一起就扭打开了，后来警察各罚1000元了事，否则就以扰乱社会治安先拘留起来。
当车行至极寒地带时，正常行驶的车辆，油路管线里的柴油，都会被冻得结蜡而熄火，人更是冻得透心凉，连贴身的内衣内裤都冰凉冰凉的。但只要有一口气力在，盖篷布绑绳，修车检查，一样活都拉不下，反而要更加认真更加细致地干，否则车辆抛锚或带病出行，后果将会更糟的一塌糊涂，让你欲哭无泪，欲罢不能。
后半夜，人困马乏时，如果在那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省道乡道上，一根碗口粗 的白杨树，被一头一个俩个简易木叉子，架在路的中央，车匪路霸强行索要钱财，已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，可就在帝都的城乡结合处，曾经一行二三十人的摩托车队，从左右两侧夹击包抄着，企图拦截他们的车辆，砍刀和钢管，在他们车箱两侧的护栏上，啪啪的砍着打着，像电影里的古惑仔，常宁则丝毫不敢松懈，加大油门，乘着夜色，以最快的速度奔逃着，他也急忙摇下车窗玻璃，把随车的扳手钳子等当做石块，猛力地甩向两侧追逐着他们的摩托骑手，逃逸之后的他俩，久久的心情不能平静，握了半辈子笔杆，性格懦弱的他，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，可在这个行业，他深深的感受到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。
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，他和常宁堵车在青藏高原，两天三夜，水尽粮绝，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，从戈壁的便道上拉来方便面和开水，一包方便面100元，一杯开水也是100元，沿途因拥堵而停靠在无人区的大货司机，实在忍受不了饥渴的，竞相购买着。在确定没有交警公安的情况下，面包车里居然走下一溜穿着暴露的性感女子，挨个向司机们推销着自己。常年在外奔波，几个月回不了家，没碰过女人的司机们，竟也三三两两地接受了她们的服务。
偶然的一次收车或途径家门，他的妻子总是热情周到的伺候着他，妻子洋溢在脸上的怜惜以及满怀愧疚的表情，让他心里总会泛起一种愧疚，一种言不由衷的沮丧，可妻子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，拖累了这个家，自己没有一份好工作，没有一个好身体，才导致了老公这么拼死拼活、不分黑白昼夜的打拼。无论烈日炎炎，还是刮风下雨，妻子总要第一时间爬上车，把他和常宁的脏衣服、床单被套给洗个干干净净，然后再爬到车上铺叠整齐。如果时间允许，妻子还会再提来一桶一桶的清水，把车里车外擦拭的一尘不染。虽然这个车是常宁的，妻子却把它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惜，或许妻子明白，他们两家人就靠这辆车讨生活，这辆车上有她日夜都牵挂的一颗心，因此，妻子就会经常把请来的开光菩萨或红绳，满心虔诚地绑在方向盘上，档把上，或轮胎上。
只要回家，两个孩子更是欢呼雀跃，围着他寸步不离。每次要出车离开时，已经上学的小儿子，背着书包追着车，哭喊着爸爸，跑出好远，儿子嘴里大声哭诉着：“爸爸，我已经把知识都学完了，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，从0到9，所有的数字也全认识了，没有知识再要学了，你带上我吧。”他通过后视镜看到妻子死死地抱住儿子，儿子手足挥舞着，满面泪痕，声嘶力竭的样子。他明白，其实儿女们不是想去跟车，只是想跟他在一起。但他没有办法，他不能留下来陪伴妻儿，为了她们娘三个的生活，他必须狠心离开。只是他暗自决定，以后条件允许的话，自己有空闲时间的话，一定要多陪陪家人和孩子，要不一不小心他们长大了，到那时，错过的时光，错过的童趣，错过的父爱，将再也追不回了。
相比之下，常宁年轻貌美的妻子，则相对看的开些，她在常宁出车的日子里，拿着常宁辛苦挣来的钱，天天泡在麻将馆里，通宵达旦的玩。幸好常宁两口子还没有孩子，可常宁有一个间歇性智障的父亲需要照顾，由于常宁妻子沉迷于麻将牌九，经常疏于照顾常宁父亲，也因此，常宁和妻子老是吵架打架。这次收车探家，常宁的妻子又一整天没有给老父亲做饭，她把老人锁到家里，怕走失，自己一屁股坐在麻将馆玩了一天一夜。
常宁推开家门的瞬间，常宁看见，父亲在厕所里趴着，摔伤了盆骨，满身的污垢， 饥渴而又疼痛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犯病了，正用双手掬着马桶里的水，在喝，在洗脸。常宁扑通一下双膝跪地，大喊一声：“爸，让你受罪了，不孝儿没有照顾好您，呜呜呜”，随即涕零长流，泪如雨下。
在医院里处理完伤情，打上石膏绷带后，常宁就和妻子去民政局离了婚。城里的房子和存款归妻子，大型拖挂车判给了常宁。随后他听说，常宁妻子没过三个月就和麻将馆的老板结了婚，成了麻将馆的老板娘，钱挣得比常宁跑运输还要多的多，还要快得多，还要轻松的多。
常宁在医院照顾老父亲的二十多天里，他也没有出车，他和妻子，去超市买了牛奶、水果等礼品，领上一对儿女去医院看望了常宁父子，常宁明显的瘦了许多，胡子拉渣的，少了以前的精气神，蔫蔫的。他和妻子商量，每顿多做两碗饭，送到医院给常宁父子，免得常宁天天在街上去买盒饭。
妻子说：“自从你和常宁跑运输的这两年来，我们生活也逐渐好转了，省吃俭用，现在也有了几万元的存款，我们能有今天，要懂得知恩图报啊。”
“是的，是的，常宁带我们走出了困境，平日里我和他同吃同睡，共同面对危险和困难，也算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啊！”他完全赞同着妻子的看法。
闲暇之余，他也领着妻子和一对儿女逛公园，逛儿童乐园，买些新衣服，买些孩子们喜欢吃的零食 ，享受着天伦之乐。事也凑巧，这次收车，刚好赶上妻子过生日，落日的余晖映红了西边的天际线，火烧云把暮霭，浸染成童话般的朦胧，他瞒着妻子，为妻子定制了一个生日蛋糕，当妻子吹灭蜡烛时，激动的热泪盈眶，妻子说：“我们结婚十多年了，我还第一次收到你的蛋糕。”
他让妻子闭上眼睛，给妻子右手的无名指，戴上了一个先前出车路过大城市时，事先买好的戒指，妻子更是感动的唏嘘颤抖，妻子搂住他的脖子，眉目含情，香泪挂腮。他顺势展开双臂，紧紧地拥抱住妻子那纤弱的细腰，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使他闭上了眼睛。他觉得天上有流星雨，一溜星星像被一条直线牵着，笔直的队列，从头顶的天幕隐隐约约地飘过，一直飘进他和妻子的心里，他两也变成两颗闪烁的星星，融在一起，随着流星雨飘进了虚幻而又浪漫的童话里。窗外丛生的花冠上，两只萤火虫追逐着，嬉戏着，他把舌头伸进妻子的嘴里，和妻子的舌头缠绕在一起，像两条交配的水蛇，柔软而潮湿，温润而甜蜜。
当常宁父亲的病情稍有好转，常宁决定又要出车挣钱了，可孤苦伶仃的父亲实在没有地方安排，他说：“让我孩子他娘，给老人家天天把饭做好送去吧，要不怎么办呢？”
常宁则说：“算了吧，不难为嫂子了，我父亲不犯病时还好，可一旦犯病了怎么办，我怕嫂子照顾不了。”
他心里转念一想，确实是这样的，万一老人犯病，妻子又能怎么办呢，何况妻子也是一个风湿病人，还在家照顾着两个孩子呢。
再说，常宁自己亲密的老婆，都那样对待老人，现在要把一个痴呆而又骨折的老人交给外人伺候，作为孝子的常宁未必会放心的。
想到这儿，他也就不再坚持让妻子照顾常宁父亲了。
事实上，往往成年人的世界里，是没有容易二字的，纵有天大的困难，你只要本着一颗诚心，用心去做，所有的障碍都是可以逾越的，所有的困难都会有一个解决办法的。万般无奈下，常宁决定，以后出车就带上老父亲，只要有他一口吃的，就有老父亲一口吃的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，即使老父亲犯病了，他也在身边，方便照顾啊。虽然，带上父亲出车，有万般的不易，但老百姓的生活往往就是如此，谁家还没有个灾灾难难呢，就是挺，也得咬着牙挺过这个坎。要不然，又能怎么样呢？谁怪自己没本事呢，可作为孝子的常宁，也就只能这样了，这样已是常宁最好的最大的尽孝方式了。
（未完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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